诗人国王段业传奇（精华）:山丹县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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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401年的夏天，张掖北凉王宫。凉王段业踱着步子，在宽敞的宫殿里走来走去，“噢……”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快步来到御案前，挥笔写下了几句诗。贴身太监连忙凑到跟前说：“好诗，这比曹孟德的诗有气势！”段业仰头哈哈大笑，笑声穿过宫墙。然而，他却不知道一股杀气正在向他慢慢逼近。

　　一、发迹

　　段业，京兆人（今陕西长安区西北）。据史书记载，此人博涉史书，能写会画，非常信奉儒家学说。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阴差阳错，平民出身且生逢乱世的他竟在前秦朝廷中谋得一份小差，在吕光部将杜进手下任记室（文秘一类官职，以善文牍而得任用）。据现存史料分析，杜进是一位较有军事见地，且熟知经典的汉族士人，他对段业较为欣赏，并注意提拔。

　　建元十九年（382年），苻坚“既平山东，士马强盛，遂有图西域之志”，便任命吕光为持使节都督西讨诸军事，率领四大部将姜飞、彭晃、杜进、康盛和四府佐将董方、祁抱、愤虔、杨颖，统帅步兵七万，铁骑五千浩浩荡荡出征西域。而此时，段业任杜进的记室，故随杜入凉。在征伐途中，“有尺牍之才”的段业，受到吕光的赏识，转任为参军。

　　384年农历八月，龟兹王帛纯携带了好多珍宝弃城逃跑，吕光率部进城。那时，龟兹“城如长安市邑，宫室其盛”。两年多的征战和杀戮，吕光的精神生活一片空白，见到龟兹城的美景后，“以龟兹饶乐，欲留居之”。他整日留恋于宴饮之间，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段业见主子这般志气，诗情大发，写了一首言志且又略带嘲讽之气的长篇大赋——《龟兹宫赋》，上呈给吕光。

　　段业虽“无他权略”却是一个有坚定政治立场，鲜明政治主见，谙于治理的干才。一次，吕光摆了几桌酒席，大宴部将。几杯酒下肚后，说起了政事。这时，段业还任吕光的参军，却看不光吕光的一些做法，就借着三分醉意对吕光说：“明公用法太峻。”吕光听到这番话很是不爽，满脸怒色地说：“吴起无恩而甚强，商鞅严刑而秦兴。”不善于擦眼观色是中国文人的一大通病。段业也患有这种文人病，借着酒劲继续高谈阔论：“起丧其身，鞅亡其家，皆残酷之致也。明公方可建大业，景行尧舜，犹惧不济，乃慕起，鞅为治，岂此州士女所望哉！”段业的这句话点中了吕光的死穴。吕光即转怒为喜，非常和气地向段业致谢。

　　385年农历十月，吕光入住姑臧，任段业为著作郎。段业又迎来了人生的第二个春天。

　　二、蛰伏

　　385年农历三月，吕光带领着“总兵七万，铁骑五千”和从西域掳掠的“骆驼两万余头,致外国珍宝及奇伎异戏、殊禽怪兽千有余品,骏马万余匹”从龟兹出发，率军东归。十月，进入姑臧。他自领凉州刺史，护羌校尉，又任命杜进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封武始侯，其他在西征中的部将和亲信也都给了官职。段业自然也捞得了一个著作郎的清闲官职。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本是古代读书人的理想。著作郎这个闲职使段业无法实现自己胸中的远大报复，长时间的心理压力使得他得了抑郁症，整日郁郁寡欢，无奈之下便到天梯山疗养去了。

　　天梯山是祁连山一支脉，因山形参差入梯，故得名。那时的天梯山是块仙山福地，高山峻极，大势峥嵘，崖前草秀，岭上梅香，百草丰茂，芝兰清淡。洁白的雪山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雪水汇集成万条小溪奔流直下，在山脚下聚成一泓碧波。

　　恰在段业养病的时候，吕氏政权发生了一系列重大事件：一是吕光宠任“奸佞倾薄人”尉韦占，诛杀了“南安姚皓、天水尹景等名士十余人”。二是吕光任用尉佑为宁远将军、金城太守，吕光的将军姜飞与尉佑发生冲突，击败尉佑，可尉佑的势力渗透到了姜飞军中，姜飞的司马张象、参军郭雅“谋杀飞应佑”，虽然事情败露，二人皆逃奔，可此事无疑已削弱了姜飞的力量。三是吕光的西平太守“康宁自称匈奴王，阻兵以叛。”康宁不知何许人，可吕光由关中西征时的4位将军中有一位叫“康盛”。吕光派康宁去任西平(治所在今青海西宁)太守，镇守南凉，其地位不同于一般武将；又康宁势力颇大，叛乱后，“光屡遣讨之，不捷。”或康宁即康盛子弟。四是吕光听信其甥石聪之言，诛杀武威太守杜进。五是吕光的将领徐炅与张掖太守彭晃谋叛，吕光率步骑三万亲往讨伐，诛彭晃。如果将以上一系列看似偶然的事情联系起来，可以看出，吕光实似有剪灭功臣，扶植诸吕的目的，所以到了公元396年，吕光即天王位时，原先关中的4大部将已不再见有人在朝中任职者，而吕光“诸子弟为公侯者二十人。”段业没在朝廷为官，自然少了被吕光猜疑的麻烦。

　　段业在天梯山养病的这一时期，他借傅曜一事向吕光再次讽谏。写了一批影响很大的文章，如《九叹》、《七讽》，都是阐明自己政治理想和讽谏吕光不能激浊扬清的诗文。这些诗文自然而然地传到了宫廷，“光览而悦之”，似乎吕光猜到段业的心思，并给予了善言安抚。他的这些文章同时还深受当地卢水胡豪酋沮渠氏子弟们的推崇和河西著姓势力的青睐。

　　另外，当时的河西学术界，由于遭受前凉国破的巨大灾难，人们普遍滋生了消极、悲观的厌世情绪，因而玄学在姑臧知识分子阶层迅速流行起来。当时一些有名气的卦师也被吕光召入庙堂，给了官爵。期间，段业还把在长安城里学来的抚觇术引入了凉州。这个玩意，也博得了后凉大臣和社会名流、商贾的喜欢。段业诗文和算卦具佳，故常常出入达官显宦家中，因而，他用了一两年里的时间便在后凉国文人圈里奠定了理论领袖的地位。

　　396年，幸运之神再次降临到段业身上。这年的农历六月，后凉国王吕光登上天王宝座，在正式定国号为大凉时，大封百官。吕光并没有忘记常常向自己发难的段业，便把他从天梯山召回，从一个小小的著作郎连升几级，成了后凉国五大尚书之一。由于后凉延用前秦氐族本位政治，汉族出身的段业仍然没有得到过重用，同朝为官的侍中房咎、左仆射王详更是处处排挤不懂权术的诗人。公元397年年初，段业为委任为建康(今高台西)太守，使之成为了后凉的“封疆大吏”，远离了政治中心。

　　三、成王

　　段业是如何一步步走上使持节、大都督、龙骧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乃至凉王的，这还的从后凉龙飞二年（397），吕光征讨后秦伏乾归失败说起。

　　后凉龙飞元年，吕光即后凉天王位后，谋讨西秦。次年，他接连攻下西秦金城、临洮、武始，河关等郡县。可伏乾归运用羸师之计，诱吕光弟弟吕延入埋伏圈，一举击溃吕延统率的后凉精兵，并杀了吕延，迫使吕光放弃已经攻占的金城等郡县，退兵枹罕。

　　这次战役，临松卢水胡人罗仇和麹粥率领部曲从征，败回姑臧后，二人知吕光必嫁祸他人。为了不做替罪羊，麹粥劝罗仇率领部曲起义。可罗仇愚忠，说什么沮渠家族“累世忠孝，为一方所归。宁人负我，无我负人”。结果二人都遭吕光杀害。

　　吕光擅杀卢水胡豪酋，激发了卢水胡部族对后凉吕氏的反抗。罗仇兄弟下葬当日，前来参加葬礼的族人有万余人。在葬礼上，出身卢水胡贵族，“雄才有英略，滑稽善权变”的沮渠蒙逊哭着对族人说：“昔汉祚中微，吾之乃租翼奖窦融，保宁河右。吕王昏耄，荒虐无道，岂可不上继先祖时之志，使二父有恨黄泉！”沮渠蒙逊是罗仇侄儿，他那时在姑臧“自领营人配厢直”（《宋书#8226;氐胡传》），担任宿卫工作。部众振臂高呼万岁。

　　于是，一场反对后凉吕氏的起义爆发了。蒙逊和诸部首领立盟约推翻吕光。不足十天，部众就发展到一万余人，屯兵金山（今山丹县南）。驻守在晋昌的沮渠男成也配合蒙逊起兵，潜入赀虏部落，鼓动与赀虏有联系的“诸夷”起兵。就这样，男成也聚合了千人的队伍，屯驻在乐涫（今高台县西北）。面对这两股反叛力量，后凉政府派出重兵围剿。屯兵于金山的沮渠蒙逊不敌吕纂的进攻，死里逃生后率领着六七千人逃入深山。而屯兵乐涫的沮渠男成却击退了前来讨伐的后凉军队，并杀掉了酒泉太守叠腾。

　　这两次战役均发生在段业地盘周围，却未触及到他的利益。此时，段业梦想的是当一位在乱世中“安境保民“恪守本分的太守。

　　然而，命运并不是由自己掌握的。首战告捷的沮渠男成把战火烧到了建康。男成兵临城下，采用先礼后兵的策略，先派人进城游说段业。非常信奉儒家学说的段业，断不听那些“逆言”，更不会背叛主子。他依然选择武力抵抗入侵者的路子。他一面飞檄四境，请求朝廷发兵救援，一面率领郡兵登城防守。

　　迟迟攻不下建康城的沮渠男成让士兵把城围的铁桶一样。这一战，双方相持了20多天。段业见城内的粮草日渐减少，吕光的救兵也看不到个影子，素日与侍中房晷、仆射王详的种种矛盾……一想到这些他就坐立不安，每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默念：这难道是天要绝我。于是，在这无休止的折磨和不安下，段业接受了郡人高逵、史惠的劝说，答应了男成的拥戴，并在蒙逊和男成的推举下自称使持节、大都督、龙骧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

　　以段业的政治才干，难以担当推翻吕光的大任。最初，他依靠蒙逊，取得了几次大胜仗。397年，段业发兵进攻西郡，其他将领都怀疑难以攻克，唯独蒙逊坚持认为西郡地势险要，势在必得，使段业坚定了信心。后来蒙逊引水灌城，活捉了太守吕纯。西郡一攻克，后凉晋昌太守王德和敦煌太守孟敏等相继投降。此后，段业又派男成、王德进攻张掖，撵走了后凉的常山公吕弘。不久，段业徙治张掖。

　　天玺元年二月庚戌（二十四日），段业迎来了他一生中最辉煌和荣耀的时刻。他自称凉王，以蒙逊为尚书，以梁中庸为右丞。又一个以“凉”为国号的国家正式诞生在河西走廊。

　　四、败寇

　　北凉的建立，段业主要仰仗沮渠蒙逊。可他称凉王后，却得了帝王症——疏远贤臣沮渠蒙逊，以致军事上的失败接踵而至。面对这一场场的败仗，段业不思悔改，反而更加猜忌沮渠蒙逊。沮渠蒙逊是个明白人，他知道难以与段业共事，“惧业不能容己，每匿智以避之”。

　　天玺二年（400年），西凉立国，李暠“招怀东夏”，原晋昌太守唐瑶叛归李暠。紧接着，酒泉太守王德叛变，自称河州刺史。蒙逊击败王德，逼他向晋昌方向逃奔，与唐瑶合军。蒙逊率兵追击到河头，虏王德妻子和子女，以及部众返回。蒙逊越是屡建奇功，段业对他的猜忌之心越重。于是，段业便改派蒙逊去做临松太守，而以马权代之为张掖太守。马权其人武略过人、为人豪放俊拔，一直被段业亲信重用，段业想借助挟制蒙逊。而马权也是个小肚鸡肠之人，“每轻陵蒙逊，蒙逊亦惮而怨之”。很自然地马权成了蒙逊的“眼中刺”。蒙逊决定寻个机会除掉，于是向段业说马权的坏话道：“天下没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事，您只应当提防马权就可以了。”段业不加斟酌就杀掉了马权。此外，沮渠男成为了翦除段业羽翼，也采用了同样的离间计，使段业杀掉了索嗣。

　　段业的左膀右臂已除，蒙逊建议男成起兵取代段业。他对男成说：“段业愚阖，非济乱之才。信馋爱佞，无鉴断之明。所惮唯索嗣、马权，今皆死矣！蒙逊欲除业以奉兄何如？”男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认为段业无非是个漂泊的游子，先举后弃未免不义，于是把这件事搁浅了。

　　401年农历三月，西北的天气还有些冷，大晴天里，还刮着丝丝寒风。蒙逊深感段业越来越忌恨自己，为防不测，他主动提出去偏远的西安做太守。段业也深知蒙逊是有“鸿鹄之志”的人物，必不肯久居人下。为防“朝夕之变”，他爽快地答应了蒙逊的要求。其实。蒙逊再向段业提出去当西安太守时，已经做好了反叛的准备。蒙逊抓住段业喜馋多忌的性格特点，计划再次使出惯用的离间计，让段业杀掉沮渠男成，激起朝野的愤懑和卢水胡族的反抗。史书详细记述了这起事件：

　　一日，沮渠蒙逊与沮渠男成约定一起去兰门山祭祀，可是，又暗地里派司马许咸事先向段业报告说：“沮渠男成打算在请假休息的时候发动政变，如果他来请求到兰门山去设祭，那么，这就是叛变的信号。”到了那一天，果然是这样。段业不分青红皂白，把沮渠男成抓了起来，命令他自杀。沮渠男成马上明白了这件事的原委，说：“沮渠蒙逊一开始与臣阴谋造反，臣因为是兄弟的原因，才把这件事隐瞒下来没有说。现在因为有臣在这里，他害怕造反之后部众不肯跟他，所以事先约臣去兰门山设祭，可马上又反过来诬陷臣，他的意思就是让凉王您杀了臣呀。我请求陛下先假装着说臣已经死，并把臣的所谓罪恶公开。沮渠蒙逊一定会造反，臣随后奉陛下的命令、带兵去讨伐他，没有不能战胜的道理。”气昏了头的段业一句也听不进去，硬是把沮渠男成杀了。

　　早已等候消息的沮渠蒙逊听说男成已死，装着哭腔、抹着眼泪对手下的众人说：“沮渠男成对凉王忠诚不二，可是凉王却无缘无故地把他给杀了，你们诸位能为他报仇雪恨吗？况且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一起拥立段王，本打算能使大家的生活安定。现在各地的疆土纷乱不堪，事实证明凉王已经不能有所作为，拯救乱世了。”沮渠男成平素很得人心，因此，大家一听此话，都慷慨激昂，悲愤流泪，奋勇争先要攻打段业，为沮渠男成报仇。等沮渠蒙逊率领的部众到了氐池的时候，主动参加进来的人已经超过一万。镇军将军臧莫孩率领着他所带的队伍也投降了过来，羌族、胡人也有许多人拉起队伍响应沮渠蒙逊。沮渠蒙逊的队伍向前逼近到了侯坞一带。

　　此时，张掖王宫里的段业万念俱灰，非常后悔错杀了男成，想着这世上有后悔药该多好呀！镇军将军臧莫孩不做丝毫抵抗就投降了叛军，手下再也没有可以依赖的将军供调遣了，病急乱投医的段业想到了在这之前被怀疑对自己不忠诚的右将军田昂。到了这时，他忙叫侍从把田昂从囚牢里召了回来，向他道歉并赦免了他，派他与武卫将军梁中庸一起去征讨沮渠蒙逊。别将王丰孙向段业进言道：“西平郡出来的那些姓田的人，哪一代都有叛变的，田昂这个人外貌看来谦恭谨慎，可是内心里却阴险狡诈，不可信赖。”段业无奈地说：“我怀疑他已经很久了，可是如果不是田昂，我这里就再也没有可以带兵去征讨沮渠蒙逊的人了。”于是，田昂带兵来到侯坞，率领着五百名骑兵向沮渠蒙逊投降，段业的军队于是便不战而自行溃散。

　　到了农历五月的一天，沮渠蒙逊的大军杀到张掖，躲在张掖城里的田昂的侄儿田承受砍开城门把叛军放进城内，段业的左右侍从卫士们也都做鸟兽状跑散了。沮渠蒙逊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凌凌地进城了，段业天真地期望着沮渠蒙逊能够赦免他，便早早地等候在宫门外。见到沮渠蒙逊时，他祈求般地说：“我孤零零地只有一个人，被你们家推举，才坐上了王位。我请求你留下我的活命，让我能够回到长安去，和我的妻子儿女相见。”沮渠蒙逊用不屑的眼神瞥了一眼，回头对身旁的士兵说，他往日杀人的时候，并没有怜悯别人，如今死在眼前，倒要别人怜悯他，你们看可以饶他吗？士兵们喧哗着要杀掉他，并一齐上前砍去。于是，一个“无他权略”的诗人国王就这样飘逝在礼崩乐坏、烽烟四起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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